再說《大地恩情》

當香港流行音樂資深詞人向雪懷老師與一眾音樂大咖走上舞臺時,現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在盛產香港演藝明星的五邑大地上,向雪懷老師毫不遮掩對生於江門潮連、被譽為港樂「詞壇聖手」的盧國沾老先生的尊敬,「我叫盧國沾做師父。」他說,並把手伸向觀眾席左上方,「今天師父的女兒也來了。」

在這場「言盡鄉間情」分享會中,一位江門音樂人吉他彈唱起盧老作詞的經典金曲《大地恩情》,舞臺上下不禁同聲跟唱,曾以《初戀》聞名的歌手林志美也舉起手機,按下拍攝鍵。「我們去了師父在潮連的祖居。」向雪懷老師說,「師父在《大地恩情》中寫的就是他離鄉別井,被家人送到香港的故事。但是,歌詞中並沒有提到與江門有關的字眼。」對於作詞,向雪懷老師很有發言權。「河水彎又彎,是哪條河水呢?大家不知道,也看不出來。所以,我們應該在師父祖居那裏,標記出他當年坐船離家的位置,這樣才能把江門與《大地恩情》聯繫起來。」

關於原創音樂的地域性,一直是地方音樂人糾結的問題,這就如一種撕扯,於「在地」與「離地」之間取捨平衡。誠然,這常常也兼顧著甲方的意志。對此,廣東省音樂家協會金旭庚主席感觸極深,當天他再次強調自己的觀點,「歌詞中千萬不要出現地方名字,否則基本走不出去。」藝術源於生活,藝術作品往往都是作者基於自身土壤而成的結晶,如莫言筆下的山東高密,王家衛鏡頭中的上海與香港,音樂創作自然也不例外。如今,我們更加在乎在地創作,深知「大地造物」,脫離了土地的創作,就是無根的文化,難以駐紮人們心中,更莫談迴響與共鳴。可是,一首歌曲要煥發更大的能量,則需超脫土地的限制,讓當中所塑造的意象和故事觸及集體意識,勾起聽者似曾相識的經歷和體驗,盡可能去尋找「情感的最大公約數」。在《大地恩情》中,恒久的大地,漲退的河水,乘舟離開故土,到達他方後螻蟻般掙扎求全,放眼周遭深感孤獨與憂患無處不在,當夢裏重回老家門前的滿地青翠,醒來卻頓覺鬢上已斑斑。作為中國文學的一個長久主題,這種遊子情懷無疑是足以狠狠直擊人心的,尤其在江門五邑這方華僑華人遍佈全球各地的嶺南沿海水土,離家奮鬥,日夜思鄉,時刻盼望他朝重歸故里,是多少海外江門人終其一生也無法割捨的情結。

研究香港流行音樂的香港大學朱耀偉教授將《大地恩情》與辛棄疾的《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作互文性解讀,「『但我鬢上已斑斑』與『可憐白髮生』,是何其的相似!」他深有感概地說,又提到陳百強等祖籍江門的香港演藝明星。「原來香港與江門兩地文化的交集那麼深,以後研究香港文化,也要研究江門文化才行。」這次江門行,似乎給他長年的文化研究課題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口。對此,作為兩地文化交融代表性見證的《大地恩情》,功不可沒。

回來以後,我打開音樂軟體,重新細聽《大地恩情》。當視線落在盧老詩一樣的歌詞之際,一幅幅畫面相繼浮現眼前,頓有百感生,仿佛腳下正有河水漲退,而當別我鄉里時,隨之便是眼淚一串濕衣衫。是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地恩情》已經超越了歌曲本身,進而化作一個文化符號,承載起一段民族歷史。它字字彷如紐帶,連結著兩地血濃於水的關係,闡釋著厚重的歷史觀照與濃烈的人文關懷,每當我們唱起,內心就會沿著那河水彎彎,隨著那水漲水退,澎湃不已。
作者:楊肖坤 粵港澳大灣區青年,廣東省作家、音樂家、攝影家協會會員,長年從事文化藝術創作及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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