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樣走過

南方的冬季似乎總是撇不開流感的滋擾。小女兒病了,一個噴嚏,粘稠淡黃的兩行鼻涕便傾瀉而出,直至雙唇。帶到醫院,發現疊在醫生前面的病歷本,已厚數寸。大大小小的孩子,或在父母懷中,或躺坐於椅上,竟也一下子數不過來。我看著母親,又看看她正抱著的小女兒,腦海中就浮現了昔日母親帶著我,到離家不遠的那間診所看病的畫面。三十多年過去了,這位跟我長相甚似的小不點,依然在同一位婦人的雙臂之間,體會著疾病的撕咬,與親情的溫暖。

而此刻,幾根白髮仿佛又從母親頭上無情地跳出,與眉宇間的皺紋彼此呼應,作出一副裝腔作勢的模樣。照照鏡子,自己兩鬢近年已漸斑白,母親六十有六,早非當初照顧我成長時的身影。然而,縱使為人母,為人婆,她依然是一位女兒,每週都花出一天時間,去陪伴失去外公經已十年的外婆。

出生於抗戰時期的外婆,這個月剛好度過了八十五歲生日。這個生日多少來得幸運,久病纏身的她今年住進了重症監護室,一紙病危通知書,把大家的心情打入了低谷。舅舅歎氣說,「你婆婆這次應該撐不過了。」我們輪著去重症監護室看望,外婆的眼睛眯成兩條縫,縫裏是渙散的眼神。她好像認不出我,言語含糊不清。表弟把耳朵貼近到她嘴巴,「她說想回家。」表弟自小在外婆身邊長大,此刻成了破解謎語的功臣。外婆此次病情的元兇在腸道,究竟手術與否?醫生拋出了哈姆雷特式的問題。最終,我們放棄了手術,外婆以順其自然的姿態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那間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三十平方小平房。失去自理能力,只好由兒孫輪流著日夜陪伴,不過,她近來竟有「回春」之意,自己煮飯,走出門口觀花,還悄悄地去理髮店染了頭髮。簡單的生日聚餐上,神色與住院前幾無二致。誠然,我們知道,那一天也許在某個時刻,就會悄無聲息地降臨,但紅花盛開也自有凋謝之時,生命能不由外物侵蝕,隨著自然衰老而逝去,已應感恩時代。

12月1日,一位同學發來「母子平安」的喜訊。時隔十數年,他再一次嘗到「生仔」的滋味。在那之前,我剛好看了香港嘻哈組合農夫和麥玲玲的「三面玲農」演出。演出前夕,三人出場致意,悼念香港火災遇難者,用演出的正能量與大家互勉。嘉賓吳卓羲在兩曲之間也表達了同樣心情,離場前留下一句「我愛香港」。

想起和母親抱著小女兒去看病那晚,涼風從目不可及的地方吹來,自己的鼻子早已宣告不適,後來更是轉輾反側,難以入睡。翌日醒來,只覺鼻腔沉重,頭熱乏力。感冒,終究還是找上門了。

有人說,我們只是「蟻民」。但是,中外古今,無論一介草民還是王侯將相,生老病死,我們都這樣走過。這是生命運轉的規律,不由意志所轉移。生命,是如此值得珍視和敬畏,而活著,或許就如梁啟超先生言,要無負今日吧!

作者:楊肖坤,粵港澳大灣區青年,長年從事文學、音樂和攝影等文化文藝創作及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