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對於年歲的更替感知,向來不止一種方式。也許老一輩習慣春節,青少年習慣元旦,當然估計沒有人會否認生日。上述當然都是對的,但還有一種方式使我不禁十分在意,且長年如此——這便是新學年。

不過,仔細想想,說是新學年,其實更讓人百感交集的,恐怕是新學年之前的那個暑假,尤其是八月吧!暑假通常從七月中旬開始,這半個月,是乖學生奉行「先完成作業再玩」原則的重要節點。經過這段時間的「浴血奮戰」,完成了大部分作業,也適應了暑假生活節奏的孩子,八月則會迎來高潮。伴隨著樹蔭下急促的夏蟲鳴叫,各種精彩接踵而至,樂得不可開交。當然,「樂極生悲」的宇宙規律並不會放過他們,暑假就如一條拋物線,到達頂峰後便持續下墜。掰掰手指頭,假日是過一天少一天,開學的鈴鐺聲也在耳邊越發清晰了。那時的我,恰好就是那樣一位學生,想到自己無憂無慮的暑假又所剩無幾了,想到新學年開始後學習任務又加重了,如今回憶起來,這種滋味依然縈繞心頭,仿佛學生時代,也不過就是昨天的事情。

那些寶貴的八月時光,我曾再哪里留下印痕呢?小學三年級暑假,我參加過一期夏令營,跟來自其他學校比我年級稍高的學長,度過為期一周的集體生活。那時,我們在草地上踢足球,在小賣部買紙杯飲料,在遊輪上隨著海浪微微起伏……印象最深的,是帶隊老師每天清晨,都拿起他標誌性的金屬小號,立在宿舍陽臺上吹響一天的集結;每晚沖涼時間,舍友們都紛紛脫去衣服只留內褲,在沖涼房內端著洗衣盆互潑涼水,還美其名為「潑水節」。年齡稍長後,我又跟著父親,和他的一幫好友奔赴陽江沙灘,在浪濤中得意忘形之際,被一位「帶頭大哥」高高舉起拋入水裏,那口鹹得苦澀味道,從此塑造了我對海水的深刻印象。

到了初中畢業的那個八月,跟隨學校攝影組,我踏上了雲南之旅。在廣州火車站候車廳裏,我們遇上了一群白人青年,還一起玩起了撲克牌。一位坐在我旁邊的男子成功贏下一局,放下紙牌後,我倆用英語聊了起來。他名喚Paul,來自意大利。他又問我去雲南多少天,見我一時間沒能答上,便笑著提示道,「One day,two days.」「About twelve days!我瞬間領會,答案脫口而出。抵達昆明後,我們一路西行,在一座喇嘛廟裏與喇嘛們交談,他們還熱情地以新鮮波羅蜜招待這幫人人背著單反相機乃至三腳架的不速之客。後來,我們穿過大理古城,進入邊境城市騰沖,看邊境集市,品嘗全菌宴。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用鏡頭記錄下邊境集市的熱鬧景象,目睹了中緬邊境關口的人來人往。記得那時候,一位中個子男人背著東西迎面走來,他濃眉大眼,上唇鬍子茂盛,黝黑的面容上突著兩塊顴骨——原來這就是緬甸人的模樣!那一刻,我如此想到。但沒想到的是,旅程的最後,負責領隊的莫老師竟然對接上當地一家旅遊公司,安排我們以「一天遊」的方式,真真切切地走進了緬甸境內。於是,在毫無預料的情況下,我實現了第一次出國體驗。

今年,大女兒迎來了念小學後的第一個暑假。剛剛過去的八月,我們一家六口沿鐵路軌道直奔福建。泉州的多元文化,福州的近代建築,還有兩地懷著深深海洋烙印的閩南歷史和人文風情,這一切,都在大家腦海中留下了姹紫嫣紅的印記。至於後來的南國書香節和廣州塔之行,大女兒在書海與三麗鷗專賣店裏的收穫,想必就如廣州塔身一樣五彩斑斕吧。

就這樣,八月去九月來,大女兒二年級的大門也隨之打開。我仿佛可以想像得到,那張帶著眼鏡的小臉龐向著窗外出神的畫面。在那裏,急促的夏蟲鳴叫在耳邊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課堂中的朗朗讀書聲,和操場上的熱烈追趕聲。當我走出室外,那曬得讓人暈眩讓人恍惚間穿越時光回到那年八月的猛烈陽光,也慢慢開始收斂了吧?於是,淡淡的傷感便不免爬上心頭,催生著我對往昔的絲絲懷念。

八月,是年年按時而至的。可八月啊,又已是缺席多時,似乎再也不會到來了。

作者:楊肖坤 粵港澳大灣區青年,廣東省作家、音樂家、攝影家協會會員,長年從事文化藝術創作及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