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玩具時代

數天前,身處香港的Amy在微信發來視頻,點擊打開後只見一個高約兩米、三麵包圍的四層玻璃櫃撲面而來,每一層均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各式漫威英雄模型,當中又以不同時期、不同裝備的鋼鐵俠最為搶眼。Amy兩位學生公子沉浸其中,相互探討,隻言片語中激蕩著青春的氣息。「我覺得這個盾牌勁。」一把聲音破屏而出,而鏡頭正好落在一位右臂佩戴著美國隊長振金圓盾的鋼鐵俠身上。

回家後,我從書櫃裏取出八個同系列的漫威玩具,並排成行拍照發給經已由香港回到澳門的Amy,以表「禮尚往來」。是的,藏於書櫃的不只書籍,一些近幾年通過一位相熟商人從香港收來的芭比、貓和老鼠等頗具質感的玩具模型,以及今年春節從第二屆南海大地藝術節購得的「池塘星人」分別依書而立,仿佛正在書海中舞動暢泳。

動漫玩具,對生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珠三角人來說,是別具意義的。那時候,擁有沿海地理優勢、毗鄰港澳且海外華僑眾多的珠三角地區在改革開放政策的利好下,經濟突飛猛進,加上香港電視節目的普及,那一代孩子的視野得到幾何級的擴展,動漫資訊也逐漸緊貼港澳步伐,明顯拋離國內其他地方。隨著動漫而來的,是一波又一波的模型、公仔貼紙和閃卡等玩具,大至百貨商場,小至文具店和便利店,乃至學校門口的路邊攤,皆有其一席之地,更不用說玩具專門店了。當時,還在上幼稚園的我,每次跟著母親來到百貨商場,都會趁著她在一樓選購日用品時,自己迅速跑上二樓,在玩具機器人專櫃前流連忘返,看看有哪些上新的,有哪些剛好是電視播映的,即便明知家庭經濟不允許購買,至少也能過個眼癮。有一次,我看中了一套成人大拇指般尺寸、分別可變成坦克或飛機的小機器人,「深思熟慮」後竟然大膽地向母親道出了這個小小的願望。母親聽後,語重深長地說,「這套機器人要六元,等媽媽出糧了,就買給你。」母親沒有食言,不久後就帶我再次來到百貨商場,讓我親手從貨架上把這六個「小人兒帶回家。

上了小學後,我接觸到的動漫越來越多,父母也省吃儉用,給他們唯一的孩子送上一件件玩具,寧願自己吃少一點,穿少一些。幾年下來,到手的各種機器人、龍珠戰士、四驅車等也算是有些數量了,然而真正讓我大開眼界的,還得是在堂姐的表哥家裏。堂姐的姨夫是香港人,他在兒子房間專門打造了一個木質立櫃,裏面滿滿的都是從香港買來的各樣玩具,儼然一個家庭版的玩具反鬥城。在這浩瀚的玩具海洋裏,我最喜愛的無疑是聖鬥士。堂姐表哥到底擁有多少個聖鬥士,似乎從來都數不清楚。那些散落的聖衣零件,更是眼花繚亂。挑選一個沒有裝備的聖鬥士,在聖衣堆裏為其進行武裝,這玩意足以令我沉醉半天,絲毫不亞於女孩子們的芭比時尚穿搭。一起搭建賽道比拼賽車,拿起眾多機器人模擬動畫故事,猛按GAME BOY看看誰的技術更高超,這種種遊戲也成了那幾個暑假無法忘卻的愉快記憶。

後來,電視遊戲機開始取代機器人玩具,電腦遊戲又隨之成為主要娛樂方式,那些曾陪伴自己度過充滿幻想的童年時光的玩具,也就漸漸退居幕後,化作一個時代的印記。如今,市面上的玩具琳琅滿目,網購平臺上的更是多如繁星,款式品質早已不可同日而語。然而,自認為尚未丟失童真的我,也甚少擺弄昔日的玩具了,那些從香港收購而來的小玩意,亦非單純視作「玩」的對象。偶然走入進口玩具店或玩具主題咖啡店,環顧高達、聖鬥士、蒙面超人等各種曾讓自己感到激奮的精品模型,會意一笑,跟主理人幾番交流後,也難以在激起更多波瀾。我的心啊,在進退浮沉中,已漸漸失去了往日的純粹。也許,這是成長的代價,歲月洪流會將舊有的痕跡洗去;也許,這是因為我對玩具的熱愛並非自以為般深刻,當年歲漸長、身份轉變之時,一些興趣便僅存情懷,甚至慢慢剝離,與自己漸行漸遠。 不可否認,我的玩具時代經已成為過去,但幸運的是,我曾如此真實地活在那個時代,我也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那個時代。那部分自己就如一把鑰匙,當我伸手輕輕轉動,那道彩色大門便會「哢嚓」一聲緩緩打開,引我走向昔日繁花似錦的玩具世界,看看當時那個手捧玩具的小小自己,然後揚起嘴角,真摯地向他問一聲,「你好嗎?」

作者:楊肖坤 粵港澳大灣區青年,廣東省作家、音樂家、攝影家協會會員,長年從事文化藝術創作及演出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