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造物

2025年2月8日下午5時，我們在九江鎮磺嘰社區結束了第二屆廣東南海大地藝術節之行。寶島演員王耀慶為花磚老房穿上彩色亞克力新衣的作品「觀」，成了我們最後一個流連的藝術裝置。說來意外，去年10月得知藝術節消息，我們興致沖沖地購下早鳥票，幾次計畫前往卻始終未能成行，最後趁著春節，終於趕上藝術節的尾班車。

主辦方認為，南海因海而名，以水為靈氣，鐫刻著今日粵港澳大灣區繁榮的基因和密碼，遂將之定義成「最初的灣區」，以此作為廣東南海大地藝術節首屆和永久主題，並引申出第二屆的主題「水係南海」。在匆匆的兩天時間裏，我們依照藝術節會客廳工作人員的指引，以西樵鎮的聽音湖為起點，依次走進漁耕粵韻和太平墟，後又抵達九江鎮，穿梭於國風園、煙南村、河清社區和磺嘰社區中。

在漁耕粵韻，我們遇上了一名高一女生，她因母親在此任職，於是趁著寒假來這裏擔任志願者。她熱情地給我們當起了導遊，一個個藝術裝置相繼呈現。大榕樹上的銀色大魚隨著主杆的蹺蹺板而動，一條木船承載著作者昔日與香蕉有關的經歷，四腳木架的頂部鑲嵌著寓意光窗的藍色抽象畫作，以屋頂為山的「山海禪燈」象徵著樵山在南海的燈塔地位。我們聞聲來到一間小房屋，只見地上置一圓形水池，池裏的水正隨聲音震動而向上翻滾。「蠶的排泄物用於養魚，魚的排泄物給予桑葉生長的肥料，桑葉又養育了蠶。」小導遊藉著眼前的藝術裝置，說起了南海養蠶和桑基魚塘的故事。「這個藝術裝置的聲音就是取集於魚塘裏的氧氣泵。」水作為南海的主體，不僅貫穿著嶺南大地的地理演變，也承載著這裏基塘農業的文明演進。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水與音皆為無形之物，人們卻可在兩者的共同演繹中，生發出對南海時空、地理和歷史的思考，也正因如此，這所小房屋，也擔起了「南海聲殿」這一厚重之名。

河清社區的藝術裝置只有兩個，卻引人入勝，尤其是以龍舟為主題，由分別來自英國和墨西哥的兩名藝術家創作的「浮舟」。蠶房裏，一條細長的木製龍舟懸於半空，當走近觀賞時，腳下忽有糙軟之感，俯首望去方知已身在沙地之上。嶺南龍舟素有藏於河泥的傳統，而沙地在這裏指代河底，人走進此空間便仿佛置於河流之內，去感受這一龍舟文化，回溯家族傳統。我兒時酷愛龍舟，長大後也曾目睹一群裸著上身的漢子從河泥中奮力喚醒龍舟的景象，此刻自有共振。

正在放小學一年級寒假的大女兒經歷尚淺，卻也似乎找到了讓其產生勃勃興致的藝術對象。太太帶著她，在煙南村的舊煙南小學遇上了以竹做梯、寓意著一路攀登的「步步高」，在嶺南華僑民居建築「宅生記」的日常舊物的藝術化呈現中，嘗試理解生命的力量。當然，最讓其興奮的無疑是太平墟的「試衣間」與磺嘰社區的「池塘星之街」。前者巧妙運用了狹小空間和全身鏡的特點，打造出一個具有無限延伸視覺體驗的複雜迷宮，略帶怪異但新奇有趣。大女兒不失磕碰地成功闖關，回想起時還不忘笑著說「我撞到了自己」。後者取材於藍色浮球增氧泵，設計者以此為頭，再借白色水管作身軀和四肢，打造出來自「池塘星」的「池塘星人」。一代代大大小小、憨態可掬的「池塘星人」在這條街道中勞作生活，於是就誕生了「池塘星之街」。按比例縮小的「池塘星人」玩具成了最搶手的藝術節文創紀念品，據說幾度斷貨。大女兒在街中奔跑著尋找所有「池塘星人」，我早在會客廳買下了那裏的最後一個「池塘星人」玩具，給她帶回家去體會藝術創作的樂趣和價值。

在匆匆的兩天時間裏，我們無奈地放棄了西樵山、平沙島、儒溪村等區域，雖有遺憾，卻增添了對下一屆的期盼。更何況，此番邂逅的藝術作品，也足以撞擊思緒，讓人看見當代藝術如何書寫傳統文化，如何緊密聯繫著我們的日常生活，如何投射著人與自然、與社會的關係，如何以「陌生化」的手法去解構和重現熟悉的事物，引導我們去打開思考的大門，去深刻地感知藝術並非空中樓閣，而是大地造物。這正如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節發起人、廣東南海大地藝術節顧問北川富朗所言的那樣，「在全球趨於同質化的城市化進程中，因地制宜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生活方式顯得尤為珍貴……通過藝術講述地方的故事，我對未來充滿期待……尤其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麗場景，我深深共鳴」。

作者：楊肖坤 粵港澳大灣區青年，廣東省作家、音樂家、攝影家協會會員，長年從事文化藝術創作及演出